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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探巫师读心者,这个神秘男人的真实身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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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骗了你,其实我是魔法学校的毕业巫师。”

莉莉·丁格尔至今还记得那句话。

▲▲▲

莉莉·丁格尔坐在绿皮火车的最靠右的窗户的位置。

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,一幅巨大的报纸展开横在他们之间,报纸上全是彩色缤纷,莉莉就没见过那么喜欢到处配图和人物照片的报纸。

报纸挡住了所有,包括他的脸和性别。

莉莉手边就有一个牛角面包和一罐冷羊奶,现在还不能吃,因为她想就这么几份口粮,而路途还漫漫。

对面的人抖了抖抓着报纸边缘的左手,紧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扁平的、像某种男士香水瓶的便携酒壶,是那种朦朦胧胧、手感特好的磨砂玻璃材质,他用拇指肚抚了抚褪了色的红铜的酒瓶盖,轻轻拨开活动的盖子,把手收回去,然后报纸微微顿了一下。

似乎是喝了一口酒。

莉莉闻着这酒的味道,辛辣温甜,后调绵长,似乎是加了甘蔗的姜汁酒。

莉莉继续看风景,一动也不动。不过她在拼命吮吸着密闭车厢里这一股干烈的酒味。

看报纸的人似乎听到了莉莉有些明显的吸鼻子声,一把扯下报纸,皱巴巴地拍在小桌板上,又喝了一口酒,露出他的脸。

是个男人。

棱角分明的脸,有留着山羊络腮,胡子和黑发一个颜色,圆圆的耳朵,眉目很深,嘴唇有点儿发紫红紫红的颜色,沾染着几缕酒渍,湿润而浑厚。

他的衣服像一种带金属扣子和流苏肩章,有很多口袋设计的黑色制服,袖子上别着刻了巴儿狗头像的银纽扣,最靠近胸口的口袋里,插着一束星星点点橘红色的小花。另几个口袋里分别是:妆刀、指甲刀、一个特殊古金色的小钩子、一捆鱼线、一叠硬纸卡、一支很短的铅笔头、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活蛆奶酪、从口袋挂落出来用黑棉线串成的樱桃干儿和玉米花、一把折得很小的折叠晴雨伞、一瓶热的,瓶壁起水雾的健达汽水。

他用他的三角眼看了看莉莉,嘴角抽动了一下,似乎要说什么又没有说什么。

莉莉看他古怪,主动开口了:

“您好。”

他缩了一下脖子,眼睛瞟了一下窗外移动的平原和森林,以及湖泊组成的风景,又瞟回来,喉头似乎哽着,手指不自然但灵活地动了一下,还是欲言又止。

“先生,您想说什么。”莉莉很中规中矩地说。她觉得,又是旅途中一个坐在对面的奇怪而有什么事要款款道来的家伙。

“小姐,”他终于开口,“您是打字员吧。”

莉莉轻轻摇摇头。“不是。但是,为什么。”

“你的袖口沾了灰,是打字时袖口摩擦到不够干净的写字桌时留下的。而且,你的手指很瘦长,我相信它们因为长期敲字母而灵活又敏捷。脖子有些前倾,应该是查看纸张和上面的墨水字时留下的后遗症。这些都告诉我,你是一个工作时间不长不短的打字员。但是,难道都不是吗?”

“是的,不是,我是一个家庭女教师。”

“您好,家庭女教师。请问您去哪?”

“我新找到的聘请我的家庭。他们在亚利桑那州。”

“我是一个星探。”他突然冒出这句,突兀极了,他似乎根本不关心其他,“我看您有点儿潜质。”

莉莉想笑但憋住了。她不想也像他那样显得神经质。“什么,您是开玩笑的吧。”

莉莉是一个很有气质但算不上漂亮的姑娘,有一张瓜子脸,皮肤很好,至少一颗痘痘也没有,眉眼有些寡淡,但是嘴唇很好看而且红润,像是天生擦了口红一样。她今天穿着一件带两三粒贝壳扣子的淡*色短袖连衣裙,系着一条松绿色和风铃草蓝色花纹的丝绸领带,结成了一个六瓣花的形状。

她的头发梳成麻花辫,一丝不苟,戴着沙白色稻草帽,帽子上一点儿点缀都没有,只有一根普通的系在下巴上的帽绳儿。

这时,火车就快到一个小镇车站了,车头开始摇铃,咣咣当当地响。车速也慢了许多,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成了干净整洁的白色小路,几何形胡椒木树篱,黑色杆子的风灯形路灯,以及清一色的瓦绿色人字形屋顶的小别墅群。

最后,车停在一个很小很小的车站面前,只有一张供游客坐的长松木椅,还挂了“油漆未干”的牌子;也只有一个人站在月台上,还是脖子上挂了只鸣哨的乘务长先生。

男人显得很急。

“不不,我看你真的有潜质。”他从口袋里拿下一张卡片和铅笔,刷刷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,以及电话号码,递给了莉莉。

“我看你有特殊职业的潜质,找我,一定要找我。我到站了,我要下车,但是你别忘了我,名片不要丢掉,这很重要。”

莉莉很平静。“好的。”

男人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双层的鳄鱼皮和小牛皮的箱子,把酒壶揣了回去,里面的酒很少量了,咕拉咕拉地发出汽油罐子似的响动。他把铅笔头夹在耳朵后面,卡得很稳,以为那是一支普通香烟一样。

他走向上一个车厢,似乎到上一个车厢的出口下车了。

莉莉看了看那张卡片:

巴尼·塞巴斯蒂安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日落大道08号二层---

莉莉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知之明,她觉得不漂亮也不突出。美人型和特别型,演技型甚至滑稽型的明星都不可能是自己。只有普通教师的身份,健全的父母——父亲是继父,一头营养充足的黑发,一套洗漱用具,三件换洗衣物,一瓶老牌子润肤水,两盒绿药膏,一牛皮纸袋的纸戳和随身的元美金。

我不可能当明星的,这个星探不靠谱。她想。

看他本人更不靠谱。她又想。

她想着,叹了口气,打开面包的塑料袋,开始小口吃起来。这种面包很硬,没有液体的饮料伴随它的咀嚼的话,很容易噎着,难以下咽。她只好打开羊奶,对付地吃起来。

火车慢慢开动,带着稀稀拉拉的乘客驶离了站台,开始缓缓加速。车子几乎是空的,每个车厢就那么点人。

莉莉看了看周围,就剩她和另一个老太太了。那老太太戴着缀满无忧花的紫色塔夫绸便帽,挎着一个雪柳条箱,手里捏着一只彩羽野鸡的长脖子,和一把剔牙把子。

莉莉想,这老太太看起来像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画像里画的样子,幸好这是遇上了空车期,不然人多一挤倒就要作古。

她收回了点思绪,想着亚利桑那那要她教的小男孩。他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,父母都是医学院的教师,用每月85美元的工资聘请她教那孩子英文、数学和地理,包吃包住,但要开餐费。她有点儿嫌弃这份工资,因为就这么点儿,但想想,至少也是钱。

她很希望那孩子不是一个淘气的小*,千万不要上屋顶掏鸟蛋,不要下泥洼滚垒球,不要在她写字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朗读,不要在她教他算术的时候故意答错以获取自己对他的注意力。

她又叹了口气。或许他是个满脸胡萝卜色雀斑,领口全是油星子的小子,或许还喜欢穿校服式的长筒袜,头发乱糟糟的,像小猪猡滚过的稻草垛。

▲▲▲

正当莉莉想着那孩子会怎么调皮捣蛋地撕坏课本的时候,她注意到有个什么东西在车厢里闪着一点扎眼的银光。

这时,一个身影来到她座位旁边。一个熟悉的、沙哑浑糊的声音响起来:

“您好,又见面了,小姐。”

莉莉往左边一看,是刚才那个人。巴尼·塞巴斯蒂安。

她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面包,羊奶还剩一小半。她很疑云:“您怎么还在这,火车都离站了。”

“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是否会不去洛杉矶找我。所以我又回来了。您好,我还没问您的名字,希望您不觉冒昧。”

已经很冒昧了。莉莉心里想。

“您好,我叫莉莉·丁格尔。”

“您好。”他握了莉莉有些矜持地伸过去的手。

那男人把行李箱放回架子上,一屁股坐下来,一本正经地双手叠放在腿上。有些端着态度地开口了:

“对不起,我骗了您,其实我是一个来自魔法学校已经毕业的巫师。”

莉莉这次真的笑了。实在憋不住。

“您说什么?”

“您不要笑。这是真的。”

莉莉在心里摇头。为什么这年头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存在在周围,时不时冒出一个,时不时又冒出一个。

她调整了一下表情,抬起灰绿色的眼睛。

“请问——”

男人竖起两只手掌,抢先开口:

“您别说我在逗你,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

莉莉被堵了回去,很是讶异:是什么样的绅士会这样打断一位女士的话。她低头沉思了一会,然后说:“好吧,你说吧。”

巴尼郑重地清了清嗓子,他又拿出纸片和铅笔(铅笔还在他右耳朵上),写了一个名字,还涂涂画画了些什么。

莉莉拿过来一看,是“哈鲁比德休斯”,还有几只线条别扭蹩脚的禽类,分别是家燕、喜鹊和松鸡,还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物种的鸟。

“请问这只鸟是山雀吗?”莉莉有些谦逊地问,“我分不清,似乎不是山雀,也不是知更鸟,更不是翠鸟。”

“那是田鵐。”

“哦,真好。”莉莉像谈商务,以及一些已经进行不下去的对话一样了,气氛有些干。

“这是一个魔法学校的名字,哈鲁比德休斯魔法学校,学校的守护神就是这四大神鸟。它就坐落于纽约。那个洛杉矶的地址是我的暂时住处,我本来准备在那儿和你谈谈的。不过现在……我可以和你说说魔法学校的事吗,可以吗?”

“您这样很冒昧,真的——您先别反驳或者不认同,先生,”莉莉撩了撩一根旁逸斜出的黑色发丝到耳后,她刚刚自己拨乱的。灰绿色眼睛有些凌厉,“您一会说您是星探,一会说您是巫师,而且我想请问,我是否有必要听您的故事。首先,我想确认的不是你是否真的是巫师,也不是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。第一条,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个学校,尽管我几乎是这样子——不是一直呆在学校就是和学校机构打交道——但,我为什么被你选中——要听这个故事。星探先生,您发现了我的什么?”

莉莉隐藏的轻微戾气和骄傲开始释放,她现在有点像一只警觉的*孔雀。

“我是巫师,所以我有天眼。我看到,你的身上,和我一样有魔力的痕迹,只不过比我的弱,弱太多。”

莉莉觉得荒谬至极,但家庭教师的尊严让她没有放肆地释出她的讥讽和嘲蔑,只是脸上挂着不以为意的轻笑,以及两只玻璃珠子般的眼睛里,有了一些感兴趣又不感兴趣。感兴趣的是,她有些想把谈话接下去。她也很惊讶,自己竟然似乎就是想看看巴尼的笑话,如此而已。不感兴趣的是,她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是没有一点相互吸引力的。

巫师、水晶球、炼金术、塔罗牌以及占卜,这种常常出现在游乐嘉年华的小僻静角落里,以一位上年纪的、气味闻起来像草药和香料的老婆婆为阐述的主角,揭露真相和未来命运的*神之事,莉莉·丁格尔是完全免疫了的。

她很开心自己是无神论者,而且是最坚定的那一个。

“我不相信。”莉莉说,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穿着白色脚踝袜和茶褐色单鞋的左脚,“首先,我身上为什么有魔力的痕迹。我和正常人无异,只是我有一只多余的脚趾而已,这就是魔力吗?”

巴尼闭了闭眼睛,嘴角抽搐了一下。“不是的,”

“我的眼睛能看到每个人的魔力标记,就是当遇到一个有巫师潜质的人时,看见的他头上缥缈的、有颜色的烟雾。如果烟雾是白色的,是有轻微魔力的魔力拥有者;如果是青色的,学习后可成为普通巫师,很幸运的,我就是这个(这时他轻抚着蓄起的浓密胡须,突然手像烟花一样四散张开,似乎在模仿万圣节彩蛋打开时的惊喜程度);如果是黑色或是紫色的,那就是最强大的一等巫师和造诣颇深的二等巫师——我认识的一个生活在华盛顿的巫师卡尔·希尔菲尔德,就是有紫色烟雾的人,他可以双手操控魔力,还学会了蜜蜂八字型飞行术和半身隐身术。”

巴尼开始双掌合起在空中扭绞着比划出数字八,示范着卡尔·希尔菲尔德的飞行路线。说到隐身术时则稍稍缩起了身体。

“巫师们的烟雾还会有形状的变幻,如果是条状的,你会适合决斗型咒语,锻炼后可申请成为决斗联盟的成员巫师;如果是圈状的,适合日常生活中的便捷咒语,安全感比条形的大多了;如果是眼睛形的烟团,那就是天生的占卜师了;只有显示叉形的巫师,才是天赋强大,什么咒语都会很精通的巫师。六百个巫师里才有二十五个,可谓令人敬佩。”

莉莉脑袋有些跟不上他飞快又浮夸的语速,但她不想再细问也不想记住,因为她只是大致听听,看巴尼的肢体动作都能比听他说的话精彩。

巴尼又拿出酒壶,仰头一口闷:“最后,我看见,你是白烟和圈。”

“是嘛。”莉莉讲,“你呢?有天眼,是眼睛状吗?”

巴尼默认了。

“可你不像占卜师。你的钩子,钓鱼的么?”莉莉指着他一只口袋里的古金色钩子,“我以为巫师不用鱼线和鱼钩,一个咒语就好了。”

“这个么,那是我用来爬山的,系东西什么的,都很好用。”巴尼低头看看口袋。

听都听到一半了,不妨听下去吧。莉莉告诉自己。

“你说你毕业了——什么时候入学的哈胡……鲁……”

“哈鲁比德休斯。”

“嗯,哈鲁比德休斯,什么时候入的学,又是怎么入学的?”

“年。”巴尼说,“如果要说当年的记忆中的情景的话,我是永也忘不掉的。”

▲▲▲

11岁的小巴尼住在底特律。

他是一个机巧匠和一个酒馆主人女儿的孩子。他略比常人长得成熟些,浑圆的后脑勺,留着短短柔软的头发,近视又散光但从不戴眼镜。

在小的时候,四岁光景,爸爸给他一个鹦嘴锤,妈妈给他一个空酒瓶,他就能自己敲敲打打玩到半夜。就是饿了,也会自己到厨房拿些红枣海绵蛋糕和司康饼来吃,再不济就和家里的一条黑色拉布拉多犬争食,抢它碗里的狗粮饼干豆。

从小到大,巴尼都很独立。但是他有点不明白的是,为什么在他近视加散光很模糊的视野里,有些人的头上是有一些烟雾存在的。也不多,五十个人里有一个吧。

那些烟雾游离绵延,迤逦蜿曲,有时连着天上的雾云水雨,有时连着下水道流动的窨井水汽。

一群人在偌大的广场上,总有那么百来个是缈缭着烟气于头顶之上的。在狭窄的巷陌里,就经常寻得见有烟气的人,或哭泣,或乞讨,或争吵,或吃饭吃得狼吞虎咽。在阳光普照的地方,少些。

他形成了揉眼睛的习惯,因为他老是以为自己有些眼睛昏花,也按医生嘱咐吃过许多胡萝卜和维生素A片,可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
困惑的童年期过去,更迷茫的11岁来临了。

11岁生日那天晚上,一切答案都在慢慢揭露。

妈妈给他做了一个很简单的蛋糕,一层蛋糕坯,一层鲜奶油,一层糖霜,一层蔓越莓干。爸爸给他的礼物是自己制作的一张凳子。小巴尼就坐着他的小木凳,安安分分地吹蜡烛、许愿、吃蛋糕。

他许的愿是:有些人头上的烟雾如果有用,就把它用在有用的地方吧,要不然真的看着眼花,还让他很没有现实感和安全感。

吃了三块蛋糕,把剩下的塞进鸡笼子那么大的冰箱里去后,他上床睡觉了,睡前央求妈妈讲了个中国过新年时,烧鞭炮弄得到处是烟雾的故事。

烟雾。

烟雾。

烟雾。

小巴尼有着十一年有烟雾骚扰着的时光。

他闭着眼,睡着了。

妈妈把床头的小夜灯熄了。

其实,巴尼和妈妈都没有注意到,在窗外远处的暗色天边,有一粒细小得注意不到的白色飘浮物。

……

大约半个钟头后,半睁着眼的巴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圈巨大的人墙之中,他们高大的灰色影子遮住了仲夏温暖的阳光。巴尼看着那些陌生模糊的面孔,觉得脖子后发凉。

一个头上有烟雾的红发女人拿着花园剪刀,一把抓起巴尼小鸟绒毛般的头发,粗鲁又迅速地把它们绞了下来。零星的碎发从头上落进衣领里,巴尼觉得痒得难受。那红发女人正想再剪时,巴尼似乎被一桶水泼醒了。

他用手抹去脸上冰凉的水滴。做了个梦。原来是床头搁板上的水壶被碰翻了。

他的肚子在咕咕叫。美食的诱惑战胜了困倦。他正准备去厨房里找来一些生日蛋糕时,一个尖细轻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。

好像就是从那把水壶中发出的。

这不是真的,水壶怎么能自己发出声音,肯定是饿了,饿到幻听了。

他穿上毛拖鞋,掌着一把手电筒,打开了房门,准备去厨房。

“别走啊,你还没和我说话呢。”

别信,巴尼,没有其它人在房间里。

“就是你啊。这位叫巴尼的小孩。”

巴尼不可置信地举着手电筒走向那个躺在地上,没有收拾的水壶,一滩水正在木地板上四散开来。

一个小脑袋从壶口探了出来。

一张小纸片。准确地说,是一个小纸人。

它竟然没有湿,即使是从水壶里出来。

他有手有脚,有眼睛有嘴巴,就是没耳朵。

“我是你的小纸人。”那个声音说。

“什么?”

“纸人。”

那片像小杯子的竖截面一样大的袖珍人儿飘起来,坐在了书架上,摇晃着双脚:“你真是一个很傻的小孩子。你是不是老是见到烟雾?”

“是的。我很苦恼。”

“我能告诉你。因为你是个巫师。”

“巫师吗?我不是啊。”

“不多说废话,废话不多说,下面是给你的信。”小纸人开始朗读一段文字:

“亲爱的巴尼·塞巴斯蒂安,我是哈鲁比德休斯魔法学校的校长助理莱昂纳多先生。兹学校检索筛选,您已成为学校新年级学生一员。今日为学校学生信息登记存档日,特此诚邀您通过绝密地下矿车交通网,到达学校地址纽约市城郊区72号,进行并完成学生登记。谢谢,祝您愉快。莱昂纳多助理先生。”

小纸人镂空的嘴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,飞到摆满纸和书的写字台上方,原地转了一圈儿,拍了两下手。

“如果不相信有魔法,往外看吧,我变的。”

巴尼撩开窗帘,往外面看——没有任何预兆的,雨点儿噼里啪啦从莲花般的千层云上滴落,又炙热地在地上蒸发了,形成了一团浓浓淡淡的牛奶色雾气。雾气升上来,形成一个女神的轮廓——头上戴着耀眼的桂冠,发丝像瀑布一样飘逸,拖地长裙的尾部在舞动,曲线优美的小腿赤裸着。巨大的她冷冷地俯身看着巴尼。

“哇。”

“看见了吧,这,就是魔法。”小纸人得意洋洋地说,高昂着头。

“不,这是烟雾。您怎么称呼。”

“叫我纸人号。请跟我来,现在就是登记的时间,可不要误了时辰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不管了……快点,我们快赶不及了。”号急着直招手。它把自己头和脚连起来,竖起,形成一个圈,立在地板上。

“捡起我,把我套在手腕上。”

“怎么套。”

“像个手镯!”

“好。”

▲▲▲

巴尼照做了,他发现自己瞬间出现在一个进深和纵深都非常大幅的地下暗室。石笋像巫婆长了节眼儿的鼻骨一样,尖锐冗长得能够戳穿万物。到处都在滴水,水泡珠玉一般清脆零碎地落在地表上,泛着寒气的声音辐射状地震荡开来,回声般作鸟兽散。

无数条连接起来并路线繁杂的矿道,有的早已锈迹斑驳,有的结构松动,有的又翻折倒转,曲伸成一朵瓣丝无数,生长狂野的巨型菊花。又像一只触腕张舞着的钢铁猛兽,在蹲守着底特律的地下世界。

一辆空的矿车停在他们站着的平台面前,一盏孱弱昏暗的矿灯在车前咿呀摇晃,发着星火一般荧*的光线,一个机关踏板卡着矿车,一根扭曲的金属杆竖立在那儿等着人来操控。

“进到矿车肚子里,拉下拉闸。”号尖细的声音道。

巴尼爬进了矿车,咬牙闭眼,一狠心拉下了金属杆。

矿车缓缓地爬行了一会,左右摇晃颠簸,到开动一分钟的时候,车子开始疯狂加速,飓风一样在螺形的矿道里漂游前行,然后改直道,又改蛇形,之后改回环,总之,就是疯了一样在城市地底下飞速交通。

巴尼胃里翻江倒海,吐了不下十几次,昨夜吃的生日蛋糕像海上龙吸水似的直直坠下又落下四散,与水滴无异。

等到这段旅程快要结束,巴尼的小命也快结束。他们停在一个平台上,陈设着一扇钢铁之门。小纸人自动从巴尼腕骨上飘脱而下,平展地卷入钢铁门锁上的一条缝隙里。

门开了。

巴尼走进去,是一条幽深的隧道,隧道尽头有一星小光点,是通往学校地下楼梯的通道。

“捡一根角落里的棍子。”纸人号从地上漂浮起来,跟在巴尼后面的半空中,发出指令。

巴尼拣起来,棍子自动燃烧起来,成为一支照明的火把。他们朝深处走去。

他们走上楼梯,爬到一个房间里。

这是一个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厨房,有一个镀银的壁炉,没有生火。巴尼就是从那里出来的。

墙壁上满是灰尘和成团的蜘蛛网,碗橱里放着一些失去了原来光泽的银餐具。粗糙的地上,坑坑洼洼的全是黑水。从一根潮湿的拖把中爬出几只鼠妇,从巴尼脚旁溜过,钻到水池子底下不见了。一盏火苗微弱的油灯挂在钉子上,勉强能照亮室内的东西。这房间风格和地下的倒是一致。

真是奇怪,从壁炉里擦过,身上的衣服也不会脏。

仔细看看,巴尼觉得他不是一个人——地板上或站着或趴着的大蜘蛛似的人,全是些孩子。他们头上都有不同颜色、不同形状的烟雾。

还是烟雾。

“咚!”从壁炉里又滑出一个人。是一个日落金色直发的男孩,那男孩很尴尬地站起来,但他看见这许多人,又放松了些。这男孩头上的烟雾是白色的,条状。

巴尼看见那男孩的头上坐着一只白色的纸人,像号一样闪着刺眼的白色微光。

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纸人。巴尼想。

大约十几分钟后,等到厨房里站满了人的时候,厨房的门被打开了。

那是一位有些严厉的女士。

黑发上铺着银色的发丝,全都挽成一个灵芝型的发髻,插着一支宝石栀子叶,青葱翠绿,似乎枝叶饱满多浆,让她的花白头发都被衬托出了生气。她戴着两粒硕大的珍珠耳珰,很高瘦,身着一条修身的黑长裙,清洁而肃穆。

全部的孩子都停下了好奇的张望,寂静如海。

“都到齐了吗?”这女士的声音既轻悦又有些儿响亮。

话音刚落,一只青竹皮编织成的本子套包裹着的记录本自动飘向那女士。那女士看着记录本,没说话。纸片人儿们都离开自己负责的孩子们,列队着飘飞向那女士,手拉手一串串的堆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。

“,,,,,……”纸片人一个一个按着序号报数给她听。

那女士时不时抬起头来,瞭一眼那些还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孩子,然后用一支自来水笔在本子上写写划划。

这样沉默了一会。

最后,那女士说:“所有人都站在我身后,我去哪里你们就跟着。”

女士的步幅很大且稳,孩子们都迟疑不决地迈着小碎步走到那女士的黑裙子后,敬畏地看着她高高的领子,一声也不吱。

就这样,他们缓慢地穿过一道道门,掠过一条条走廊,在一幅猩红色的天鹅绒帘子前停下。孩子们都听到了帘子后有一群人在说话。领着他们的那位女士轻轻撩开帘子,露出一角。一个胖胖的女人,戴着无边帽,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在天鹅绒帘后瞥了一眼那些孩子们,和气地和女士交流几句,然后把头缩回她饰领上的一大堆皱纱里。

然后有人清晰地喊:“请新生出来!”

巴尼大步地走到帘子后——

那是一个明亮的房间。

头上一架漂亮的枝形三棱灯发出电光石一般夺目的光线,打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实在有些刺眼。黑裙女士念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咒语,食指点了点吊灯的位置,光线开始柔和起来,眼睛舒适多了。

半空中集聚着会飞行的千纸鹤。它们的纸翅膀噼里啪啦地卷翘着,扑腾着一片白色的海洋,浪花汹涌,发出雨夜飞虫一般的声音。有三面墙壁摆着山核桃木书柜,顶部都延伸到了四米高的天花板上。

上面琳琅满目地塞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。剩下的那面墙摆着一张很长的沙发,上面坐着四个人,其中两个就是刚刚的黑裙女士和胖女士。巴尼没留意另外两个的长相,只感觉到他们都很一本正经。沙发前面是一张气派的、很高的桌子,桌子后是一张很高的椅子。

椅子上坐着一个人。

那人很奇怪。

他的皮肤是蔚蓝色的,闪着砂砾般的星星点点的光。他光头的后脑勺上留了一撮细发,头发是豌豆绿色的,却穿着很正式的西装和衬衫,打着一条印着粉红色碎花的领带。

他接过那胖女人从黑裙女士手里拿来的本子,翻看了几下,然后用笔戳着本子上的一个名字,洪亮地念了出来。

“露安·尼莫!”

一个娇小的姑娘有些怯生生地抬头,不敢确定地把脚板移动了一步。

“先……先生,请问为什么要念我的名字?”

“请坐。”那人打了一个响指,桌子前爆炸出一朵小小的蘑菇云,然后出现了一只三角形的矮凳。

露安·尼莫犹豫地走向凳子,僵硬地坐了下去。她只能抬着酸痛的脖子仰望面前的这个有着特殊肤色的人——或妖精?

“请填好这张表格。”蓝脸人从一沓鸭蛋壳绿的表格中抽出一张,让它漂浮在露安面前。它像一只青蝴蝶一样浅浅摆动。

露安像审视一只偷吃金鱼的猫般仔细看了看那张纸,眼睛瞪得有灯笼一样大。

过了一会儿——“好了,下一个。阿波罗!”

就这样一直等着,巴尼站着也快要睡着了,直到那个金发的男孩子钳子一样掐着他,他才掉回现实中去。

“怎么啦?”

“到你啦。”

巴尼眨眨疼得难受的眼睛,重重地深呼吸,氧气从空中鼓吹进他的肺里去。他走向那张让他觉得很渺小的矮凳子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
蓝脸人也给了他一张表格。

一行行深红色的字体跳进他的眼帘里。那都是些很奇葩的问题。

“你喜欢咸咸的海风味还是洋葱炒猪肝味?”

“如果有一天你被海盗抓上了贼船,他们要处死你,你会选择走木板还是拖船尾?”

“请回忆你曾经感觉胃部恶心的两件事情。”关于这个问题,巴尼第一件就想起了刚刚在矿车里的遭遇。

“你希望得到的礼物是一只会笑的仓鼠还是一个女巫的吻?”

“如果明天就是真正的世界末日,你想看到什么灾害?龙卷风、岩浆喷发、小行星撞地球或其它?”

巴尼在脑子里想像这些场景,表格上就会自动写出他所想的,像是有一支无形的笔在悄悄偷走他的心思。

完成表格后,蓝脸人瞄了一眼,咂了咂舌头:“原来你喜欢别人笑起来的样子。不错,以后必定是个开心果吧。”

蓝脸人把表格装进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,拿起一根鲜红的印泥棒,放在粗短的牛油烛上熏烧,血滴一样融化了的印泥打落在牛皮纸袋封口上。蓝脸人用一枚戴在纤长手指上的银戒指在那上面印下了一幅图案。

图案上就是家燕,喜鹊,松鸡和田鵐。

蓝脸人拿起一只用细麻绳系着的小布袋,抛在巴尼的膝头上,“请拿着这只袋子回家,里面是你的校徽徽章,你的小纸人会知道怎么走的。”

不要再走矿道了,拜托了。

▲▲▲

巴尼讲完了。火车也停了。

莉莉有一些被故事给吸引住了。但她想:也许是这个疯男人在讲痴话吧。

看莉莉·丁格尔什么话也不说,巴尼将他之前搁在小桌板上的报纸揉成一团,扔进了火车上的废纸篓。他这次掏出一张纸,还是拿了铅笔头飞快地写着什么。他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。在这期间莉莉一直扭头看风景。

然后,他把纸折起来,放在桌板上。

巴尼站起来准备下车。

莉莉抬头看着他。“你不准备说点什么结束的话吗,关于那个故事。”

巴尼不说话,下车了。

那戴紫色女帽的老太太也下车了。

莉莉看着他们在车厢外站台上匆匆交流了几句,巴尼给了老太太一点东西。老太太的鸡,还在老太太手里扑腾着翅膀。他们最后终是分道扬镳,各自带着自己的东西,离开了。

莉莉发现巴尼的双层皮箱没有拿。她也很好奇那张纸,她展开了纸张,读起来:

亲爱的莉莉·丁格尔小姐/p>

你是一个心里像密歇根湖一样平静的人,你很内敛,很安于现状,很踏实。但恕我冒昧,你有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:你太冷淡,甚至有时可以说是刻薄。

你没有一颗真诚的心,于我一样,于每一个人都一样。你喜欢对人礼貌,和和气气,但你不是真的信任别人或用心诚挚地交流,你的心不算冰冷,但也有些早冬的气候,你人格并不温暖,比不上感冒时煮的接骨木草茶的热乎乎的感觉。

你总是掩饰对别人的轻蔑,因为你知道那样子不好,但你骨子里就是那样,哪怕只有一点点是真正伤害到了别人的。你看起来不善言谈,但其实你只是不喜欢和人说话,不,是不喜欢人。你没有错,只是心里不够爱这个世界,也就更不爱比这个世界更渺小更细微的人。

也许你说,你只是冷一点,没关系,反正你坐这趟列车,我也刚好坐这趟列车,都是互相匆匆的过客而已。分手就不会再见,离开就不会重逢,又不是亲人,又不是朋友,算不得交情,这都是平常心看待而已。

是,就是过客。但是,你可以对过客也暖一点点吗。他们也许不会记得你,但是短暂的真诚相处,他们会很舒服。让别人舒服,这个世界就会升一点点温,就不会那么多人会在人际交往中的冬天里冻死,或者说孤独至死。

上帝很忙,他要管制造人,管制造天灾,管消灭人,管消灭天灾,时间那么拥挤,已经管不了人的悲欢离合,生死福祸。这由你们做主了,可是你们有的人,或者大多数人,像你一样,没有好好管理自己的爱,自己的喜欢,老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,世间哪来那么多讨厌的事和讨厌的人。

可能你生命中重要的人就那么两三个,或者就一个,太正常的事情,我认同。但对过客真诚一些,赤诚一些,就在你和他们相处的那一点很短很短,短到时间的剪刀已经剪不断的时光。

我还是骗了你,我不是巫师,我是可以读心的读心者。我可以看穿你内心,你在心里说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表情,每一个动作,我都了如指掌。

我说的故事,全是杜撰的。你在听故事,你在和我说话的时候,我就在读你的心。当我说起我的烟雾时,你很漫不经心,你根本不关心为什么烟雾喜欢在昏暗时出现,也不关心为什么在晴天时很少出现。

烟雾不是魔力,那个故事是颠倒过来的,魔力是爱,烟雾是你的灰心,丧气,愤怒,阴沉,冷漠,残酷,轻蔑,嘲笑,不以为意。你没注意故事中哈鲁比德休斯学校里的巫师教授们,他们的头上,并没有烟雾吗?而我们,那群被选中的孩子,头上有烟雾的孩子,就是被送去消除这些不好性格一隅的幸运儿们。

其实当一个人的烟雾最强大,也就是黑色的叉时,你都可以想象出来,都代表了什么——就是一个错误。

当我在故事中说到我在呕吐时,你似乎觉得恶心。不是你的胃,是你的情绪。

当我说到教授们奇怪的外表时,你并不喜欢他们。只是因为他们有点儿奇怪吗?人应当看内心,外表也许瞅不出什么,有的人和你一样光鲜亮丽,心灵不真诚就是心灵不真诚;有的人和魔法学校的一样奇怪,但心灵真诚就是心灵真诚。

我还是那句话,我骗了你,我头上其实并没有烟雾。但是你觉得我可笑。但不好笑的是,你头上有烟雾,虽然是轻轻的,最细微的。

知道为什么这列火车那么少人吗,因为你们在摆渡的名单里。

我是读心者,你看见的同车厢的紫帽子老太太,她是死神。她帽子上的花不是无忧花,而是*色的彼岸花。她手里的野鸡,是你生命和你灵*的另一个结合体,是你这个人的映射。她的剔牙把子很锋利,随时可以割破你的野鸡的喉咙。另:她的柳条篮是用来装野鸡尸体的。

我的鱼钩和鱼线确实是用来钓鱼的,每个城市的男人是这个城市池塘里的鱼,和你们每个城市的女人是每个城市的野鸡一样。鱼钩那是死神借给我的,我会还给她。

我是和她合作共事的。我读到了你的心,你不真诚,你不温暖,你不好,但没有错,还是活下去吧。

死神,她用无声的话告诉我,莉莉·丁格尔,还是可以在世间存在,只是她,需要改变。

下一个车站,请下车。好好活,像活最后一分钟一样用力。

珍惜和爱是人最好的品质。如果没有爱,请珍惜,如果没有东西可以珍惜,请爱。

读心者

无名

.9.21

莉莉吃了一惊,她想打开巴尼留下的皮箱,看看里面是什么。一开就开了,里面竟然全是她的物件:

一个普通木制颜料盒,分成很多个小格子;是她童年时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;

一件呢子外套,后背绣有绣球花束;是她年少时光一个叫迈克尔·米勒的男生送给她的,她本来不想要的,因为她喜欢他,他不喜欢她。但他就是想给她礼物;

一个长肩带的女士包,红色皮质,有金色圆纽搭扣,系着一条竖条纹粉*色丝带;父亲临终前给她做的;

一个大手提包,里面有几本小说,教科书,圆规,卷尺,草稿纸,工笔及各类墨水笔;是她一个人独立后懒以生存的东西。

莉莉看到这些东西,泪水不停往下流,不停地流,就像密西西比河一样,有无尽的水。

她穿上她的呢子外套,紧紧地吻着领口。这时,从口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,一张卡片,巴尼的字迹:

你知道我给你的那个地址,我又骗了你,那不是我的地址,是你爱过的唯一一个男孩子的地址,现在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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