量体裁人
规则是普遍,个案是特殊。特殊服从于一般,事件服从于规律。旧时代形容红粉佳人是“增之一分则太长,削之一分则太短”。量体裁衣,大一号,则太肥。量变导致质变,说的是勿过度。法律就是较真,间不容发。规则面前,人人平等。某大学规定,留校的学生,身高必须达标。有人说,霍金就是残疾人嘛。但他是霍金,而你却不是,不能比。况且,对霍金,世人肯定有共同判断标准。最近报纸报道,湖南省益阳市招聘公务员,一大学生身高1.495米,因此惹起官司,法院几经周折,量得她的身高为1.5米。《中国社会导刊》一篇文章提出,试想倘若这女子的身高只有1.495米呢?他认为这就是就业歧视,应当创造机会平等和规则平等的就业环境。可是,我认为,益阳市规定的1.5米身高恰恰就是规则平等:身高不达标,我不要,这不是歧视。我们已经进入了规则面前人人平等的时代,在规则面前你被淘汰,这恰恰是平等.无独有偶,2005年11月5日《工人》高柱的文章谈到2006年国家机关录用公务员,国务院人事部规定以18-35岁为限,四川大学的杨世建36岁被拒。作者认为,这违反了宪法,是剥夺了35岁以上的人的就业权利,因为公民有劳动的权利,人人平等。然而,不录用为公务员并不就是不让劳动,劳动并不一定要在这个部门干活。各行各业有自己的要求。相反,认为只有从*才算就业,可能他自己就有某种歧视他种职业的倾向。这位在读的法律硕士说他曾获得优秀研究生奖,又有基层工作经验,各方面很优秀。他认为这是就业歧视,剥夺了他的公民就业权利。这显示国人对规则还不适应。然而如果按照他的规矩,也仍然是对没有基层经验和各方面不优秀的人的歧视。我没得过研究生奖,就一定不如你吗?这下子可就乱套了。四川省某银行招聘毕业生,对身高有要求。电视认为这是歧视。法院判决时无法可依,只好依据宪法,但是宪法并没有说明用人单位不得有身高要求。那位身高不达银行要求的研究生错了,因为,招聘单位的学历要求对不对呢,你为什么不说,学历要求就是对低学历者的歧视呢?认为会电脑就可以被录用,难道是对我这样不会电脑的人的歧视吗?我不这样认为。高考分数线肯定不是对低分的歧视。国人的某些议论,可能表明我们对平等的观念缺乏体认。百米第一,体育冠*的锦标,肯定不是对落伍者的歧视。最近,浙江大学哲学系教师朱淼华教师成了议论的焦点。他讲课讲得不错,但是因为没有论文,至今还是(下岗)讲师。《中华读书报》2005年12月14日陈香先生的文章认为,对特殊人才应当特殊对待,制度不应当机械和教条。我很钦佩朱先生,但我认为,规则面前人人平等。因为,说他教学好,一定有客观标准。这种说法也是为另一种制度张目呀!一个学生说你好,也可能有几个学生说我好。假如我说你行,你又没有论文,别人就不服。晋升职称,要有论著,不能因人而异。正如说你教学好,一定有根据。你200多人的教室坐满了人,可是也有人说,我的到课率虽然是20%,可是这20%都是精英呀,都是尖子生呀!这道理就乱了。我还是主张讲课好而没有论文,可以多发钱,但学术职称应当有可以量化的学术含金量。有人说,朱淼华不是没论文,他有很好的讲稿没时间出版。这样说,就不好让人相信了。如果没规则,本来就胡来的领导们,就更胡来了。我们可以修正规则,但不能违反规则——连错误的规则也不能违反,只能用规则修改规则。苏格拉底宁愿被处死,也不逃跑,他服从法庭判决——这判决尽管错误,也得服从。金岳霖、维特根斯坦等大师的课堂,到课率不高,但这不等于他们的课不好。规则面前人人平等。错误的规则胜过无规则,无规则则无游戏。例子不仅一处:上海交大讲师晏才宏,没有论文至死没有被评上副教授。但是“至死”并非上职称的条件。中科院茅广*论文不达标被解聘。这位研究员肯定知晓和服从游戏规则,否则他不会位居中科院的高位。吉大哲学系胡风力落聘,因为论文未达标。我相信这位博导赞成博弈规则,不会想当例外。有人问,孔子若在吉林大学是否会落聘?孔子惶惶若丧家之犬,不识时务,他不落聘谁落聘?他没有论文的话也得落聘,我们不能对老先生法外施恩,因为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。孔子不会外语,孔子西行不到秦,更不到欧美。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,可他没决心下海。有人说你纵然有论文,不推动学术创新,也不能上职称。很对很对!可是这不也是规则吗?而规则本身又不平等,这就是资产阶级法权啦。这口子不能开。鄢烈山先生有一篇文章谈到“歧视与选择”:某报招聘,条件是35岁以下。鄢烈山先生问:难道36岁就老了吗?他又说,至于学历,动辄要硕士、博士,更无道理。他认为这就是“歧视”。我不同意鄢先生的说法,规则之为美,在于它是规则。必须有规则,规则本身就美。制定规则本身就是规则,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。招聘条件35岁以下,并非说36岁就是老人。我有一位中学教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划就是一个圆,同学们说比圆规画得还圆。但这不能说“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”是错的。因为我那位老师画的圆之所以圆,是因为参照圆规所画的圆,它很圆。行人为什么靠右走?红灯为什么要叫停?骑车出入校门为什么要下车?为什么不许随地吐痰(也可能我的痰中没有病*)?城市为什么不许养狗(我的狗没有传染病)?为什么大城市不许燃放鞭炮(我的这串鞭炮并不能使太原市的污染增加一个指数)?你可以举出违反规则的一百条理由,你可以说我闯红灯并没有撞上车,你可以说红灯之下并无其它车辆来往。规则不能具体情况具体对待,不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,不能看菜吃菜量体裁衣。如果某些人可以特殊,那恰恰是歧视。60岁退休,这是规矩。你说我56岁身体不好,可以退休,但那是提前病退,待遇不同。你也可以说我61岁身体仍硬朗,吃嘛嘛香,但你无例外地要退休。这就是规则之美。鄢烈山先生认为招聘硕士、博士没有道理,说梁漱溟进北大无学历。然而那么多无学历的人为什么别人不能进北大?因为梁先生有学问。造成梁漱溟登上北大讲堂的原因之一是他只有24岁,就对印度佛教哲学有如此造诣。梁先生的学问肯定有表现形式:他研究佛典有成就,有文章,也能说出一套道理。梁漱溟之所以被蔡元培看中,不是因为他无学历,而是因为他有一篇好文章《究元决疑论》刊在1916年的《东方杂志》上。蔡元培请梁公到北大,是经与文科学长陈独秀商量的,不是自作主张。你也可以说有学问的能进北大而没学问的不能进北大就是“歧视”,对此我无话可说。道理深到一定层次,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,这就是道理。作者还说,诺贝尔奖没有学位要求。但今天留校当教授的肯定有学位要求。鄢先生说日本技术员没有高学位,可以获诺贝尔奖。但“没有高学位”的人并非就可以凭空获诺贝尔奖。我们可以问,他为什么得诺奖?因为他们有技术发明。我安希孟没有发明创造,就不能得诺贝尔奖,这分明不是“歧视”!诺贝尔奖规定活人才可被评奖,刚死一个月就不能申请,对此你不能说三道四。据从美国飞回来(而不是走回来)的人说,美国邮局银行排队,后面的人离正在提款的人一米开外。这我见过,也相信。在我们中国的山西大学银行就不这样。人家办事,我在后面伸长脖子观望,大有觊觎图谋不轨之意。人有探看私秘的好奇心,知道人家提了三万元人民币,心中会波澜起伏。中国人相信,规则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遇到红灯绕道走,活人能叫尿憋死?据说国外某水库禁止晚上12点以后垂钓,一位母亲和饥饿的儿子在晚上钓鱼,鱼儿上钩时,刚过12点零1秒,母亲就把鱼放回。这我也相信。让规则看守世界,无规则就无方圆,就没有世界之美。懂得规则,捍卫和赞美规则,是人类精神的体现。德国人认为,一个由规则保证的世界是天堂。我没见过地狱,但我相信,地狱就是没规则。好像红绿灯下行人随意穿梭,酿成惨剧,这就是地狱。俄罗斯作家洛扎诺夫在20世纪初的《落叶》中写道:“规矩”、“律法”不是保守主义,而是谦卑。破坏了“规矩”,就会遗患无穷。规矩一旦被废除,便只剩下良心——可如果不是圣徒的良心,而是安东尼、尼肯、谢尔吉、弗拉基米尔、康斯坦丁(也就是秦始皇、陈世美、秦桧、汪精卫、四人帮)的良心,那事情就糟了。在一种有自觉意识的“循规蹈矩”中,有对人性的深刻认识,有隐忍、等待和希望(何怀宏文,《南方周末》,2004.12.16)。孔圣人70岁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。我们的文明已几千年了,应当知道“不逾矩”。山西大学家属区的草坪被老师们踩出了三四条小径,看来还没有不逾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