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爸爸带着小朋友玩耍。
西安一位爸爸拿着孩子的玩具。
毛利根据陈华椋做全职爸爸18个月的经历写了一本书。
一位全职爸爸带着女儿,女儿的服装是他自己设计制作的。
父亲节,印度一位父亲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耍。
顺义别墅区。本版照片均由视觉中国供图
在北京市顺义区,罗世伟绝对是家长中的异类。这里以出产专注带孩子的“顺义妈妈”出名。儿子上学这几年,他在家长里从未见过同类。他猜测那些爸爸“都忙着赚大钱去了”。
中国家庭的一个传统是“男主外、女主内”:一天开启之时,父亲们推开家门走向工作和社交。
但这不是罗世伟的早晨——他的角色是全职爸爸。早上7点,他的首要任务是把上小学的大儿子喂饱、穿戴停当,送上校车。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*色校车门后,刚过3岁的三胞胎女儿的清晨战役又开始了。
4个孩子的家里,随时都可能发生破坏或建设。积木搭建成城堡;友谊突变为争端;一餐饭完结又要准备下一餐饭;刚刚收拾过的房间,不一会儿仿佛又经历了一场爆炸。
父亲的角色外延正在扩展。他已经不必是刻板印象中养家糊口的人。一个父亲般的意象甚至不必与性别和血缘相关。现代神经认知科学显示,父亲激发的情感反应能在孩子的脑电图和核磁共振图上显示出来。
而在顺义的这个家庭里,这个男人正在努力摸索作为父亲的内核。
选择
这是罗世伟舍弃全职工作的第三年。除了每周有一两天需要处理和自己创业项目有关的事情,他的时间属于家庭。
罗世伟说,自己没有什么“伟大的牺牲”,“普通人嘛,每一步都在找当下最划算的选择,被生活推着走,转头才发现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方。”
三胞胎的到来带来了第一个选择。罗世伟接到妻子短信时正在上课,他报了北京大学的一个在职研修课程。短信开头是“你不要紧张”,跟着是一张B超图片,没尾巴小蝌蚪似的3个小家伙挤在一处。那是他的女儿们,个个都健康。
他在未名湖边坐了一中午,孩子带来爱,也带走钱和时间,他不知道怎么选。医生建议实在为难可以只留下一个,他问:哪一个呢?
分散在祖国各地的大家庭成员加入了讨论。最终,90岁高龄的祖母的喜悦给了罗世伟夫妻决心。听说三胞胎重孙女的消息,老人从躺椅上跳了起来,挥舞双手,高声唱起了少年时代学习过的《儿童团团歌》。
3个女孩出生后近一年,一名家长留在家中照料的需求变得格外迫切。
罗世伟夫妇几乎没有太多讨论就达成了共识:在国际学校分校做中层的妻子保留工作,罗世伟暂停自己的创业项目照顾家庭。
他们已经算好:教育的机会比收入要有价值。教师家属能享受学费的折扣福利,入学也有优先权。4个孩子都没有北京户口,妻子就职的国际学校是他们面前最有吸引力的教育选项。
在“一切为了孩子”的方针指导下,罗世伟的父母和岳母从四川和浙江老家来到北京,每人负责一个女孩的具体起居。出于管理方便和女孩们感情的因素,3位负责人互相不调换任务。罗世伟主抓儿子的学习,充当了家庭团队有序运转的主轴。
罗世伟决定回归家庭的那一年,更多家庭作出了与他不太一样的选择。当年,中国下一代教育基金会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“儿童国际夏令营”中国总部等联合发布的《中国家庭教育现状》白皮书称,父亲主导孩子教育的中国家庭不到两成,父亲介入家庭事务的比例也远远低于母亲。同时,有相当数量的孩子在经历隔代养育。
每天早晨,罗世伟带3个女儿去公园,附加3个小书包,3个水壶,干湿纸巾、零食、玩具若干。3个小孩叽叽喳喳,整体前进的同时围绕他做天体运动,他则不时将脱离轨道的某个拉回来。外出后是室内项目,唱歌跳舞——中文歌英文歌均有,读绘本,玩玩具,然后才到午餐时间。
他不喜欢让三胞胎有一样的穿戴,“她们是3个不同的个体”。很多时候,这个家长克制地做着儿童世界的见证者,而非主导者,让小孩自己解决问题。一架蓝色玩具飞机曾引发大姐和二姐的激烈矛盾,她们一个暴躁,一个敏感。大姐不耐烦,率先放弃,而没人与自己抢夺显然也削减了二姐的兴趣。作壁上观的小妹适时入局,成为小飞机最终的主人。
客居他乡充当育儿劳动力,父母辈碰撞在同一屋檐下。罗世伟的爸妈出身农村,而岳父母家久居城市,双方都在磨合生活习惯。他需要两边说好话。老人最易愧疚,小孩偶有磕碰都让他们自责,也总担心自己跟不上当前的育儿新理念。他又不时要做他们的鼓励师。
最麻烦的是和孩子生活相关的无数个选择题。他长驻家中,总做法官,给出的说法从来都是“都好”“都行”。“家里的问题,最大的麻烦就是不止一个正确答案。”罗世伟想得挺明白,“选什么都差不了太多,人舒心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这是他10年前考到北京的大学时完全想象不到的生活。夫妻俩双双通过高考跳离出生地,一步步跃迁,够着了“中产的中低层”。
他的背后是一个正在兴起的群体。瑞信发布的《全球财富报告》显示,在中国,人均拥有财富5万至50万美元的成年人达1.09亿人,占全国成年人口的11%。在这个收入区间里,中国的人数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都多。
这个群体呈现出对教育分工的全新态度,甚至不再拘泥于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的传统家庭构成。年,艾瑞咨询调查了位家庭年收入在人民币30万至50万元的家长。他们之中,父母共同负责教育、母亲负责教育、父亲负责教育的比例分别是27.3%,42.7%,30%,几乎三足鼎立。
算计
至今,南京40岁的陈塔(应受访人要求化名)做全职爸爸10年了。
他有两个孩子,男孩读高二,女孩读初三。两个孩子一早就上学,妻子上班,早7点到晚6点,他支配整个家。
只有全家的晚饭让公寓短暂热闹一阵。孩子们又进入各自的房间,关上门,做作业,偶尔也打游戏。他和妻子压低电视的音量看一会儿。
公寓靠近“南京市第二好的高中”,方便长子上学,多平方米。书柜置于客厅,人人可以翻阅。没有书房。因为他在哪里读到过,书房是男人逃避生活的地方——“也不真看书,就钻进去,小孩哭声、老婆做饭的油烟都不管,饭端上桌才出来。”他不允许家里有这样地方。
但他并不严格反对此类行为,婚后20年的岁月里,他也有坐在车里不立刻上楼的时刻。不过,待够一首歌的时间,“差不多就行了”。
在家这10年,他在厨房的地位已无人可撼动。他下馆子尝两口,回家就能复刻出一样的菜。炸鸡是家中餐桌上一道“较为简单”的料理。“只需要”买好鸡脯肉,擀面杖锤松,与米饭、蒜泥、酸奶、一点日式酱油和白胡椒同入塑料袋密封,腌制至少半小时,两面蘸面包糠,下油锅。最好有厨房温度计,油烧热到摄氏度,再维持在摄氏度。佐餐可以有包菜,一片柠檬。
“爸爸,你能不能不要再做炸鸡了。”两个孩子有一天和他摊牌,“你这样我们永远没机会点外卖。”
陈塔说,他回归家庭,其实就是一笔经济账,可兼任“厨子、司机、家教、保姆”。在南京,这些职位单独一个都意味着每月元以上的支出,“上不封顶”。“况且我比他们做得都要好,教育程度摆在那里。”陈塔说,“而且,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嘛。用心程度就不一样。”
职位的背后是刚需。陈塔说,“因为素质教育”,大部分学校下午三四点就下课,“”工作的家长正常上下班根本无法接送。已经不是过去年代,他认为“没有人敢”让小朋友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走过城市的红绿灯口。
陈塔两个孩子的同学家庭中,一些真的雇佣了这几类人。有的家庭在追求同等效果时采用自己人节省开支。上一代充当了马前卒,也渐渐显示出不足,“教育理念太落后了”。妻子是紧跟着顶上的。陈塔儿子的班上,全职太太占了家长的三成。罗世伟熟悉的家长里,则有一半以上是全职太太。
上海松江,女作家毛利和他的丈夫陈华椋则达成了“爸爸回家”协议。那是年的一个周末,夫妻俩相对坐着,一人一台电脑工作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毛利的一本书刚刚卖掉了版权,收入万元,“有底气过一点自己想要的生活”。她提议,不如丈夫辞掉工作回家全职带小孩。
陈华椋不假思索说“好”。他以为那是一个玩笑。毕竟,“哪对夫妻平时不开开辞职的玩笑”。毛利又问了一遍。陈华椋从屏幕前抬起头。
他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,长期与妻子分隔两地,每月只有几天回到上海家中。儿子艾文在手机那头长大,还有一年就要升入小学。父子俩几乎日日都要视频通话。其实哪有那么多话聊,小男孩低头玩着玩具,间或蹦两句见闻,陈华椋就看着他玩。
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损失。岳母和妻子合力带娃,他只知辛苦,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辛苦。“那些辛苦本该也是属于我的。”他说,“虽然是辛苦,但没有经历,人生也不完整。”
他想了一会儿,“最多一分钟”,然后又说了一遍:好啊。第二天,他坐高铁回到公司,递交了辞职申请。
毛利依据陈华椋上一份工作的薪资水平,给他出了两万元每月的全职爸爸“工资”,有需求可以申请追加预算。她觉得这很划算,万元至少可以发上3年。这些钱将保障家庭每日吃喝开销,儿子的玩具和练习本,以及丈夫的劳动付出。
陈华椋忙前忙后时,她心安理得窝在一个角落写稿不去帮忙。她如今处在传统故事里丈夫的位置,她不想像他们一样,所以“工资”得发厚一点。她曾在自己的文章里多次讽刺过他们:宣称养着全家,其实妻子劳动折算的市场价值远远高于他们的供给——“算盘也打得太精了一点”。
她觉得,有些人可能天生不适合育儿,比如自己。不如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。一个家里,“有人出钱,有人出力,没有输赢”。
焦虑
陈华椋职务里最重大的一项任务,是筹备艾文升入小学。
夫妻俩希望艾文能进入国际学校。踏入校门的流程和应届生找工作差不多:准备简历,资料初筛、笔试、面试,不仅面试学生,还要考家长。陈华椋也像所有求职期的大学生一样,